形散神聚——这个简洁明了、概括精道的词语,曾经是散文写作的“金科玉律”,提到散文,这四个字就“噌地”从脑海里冒出来。这个词实在是好的说法,它既是方法论,又是评价观——写散文时它是“写作指南”:形如何散、神如何聚;读散文时它是衡量标准:是否做到了“形散神不散”。一篇散文从“制造出品”到“质检优劣”都围绕这四个字展开,可见“形散神聚”的说法多么深入人心。
有时候,什么一好,就成唯一,成绝对,跟风者众——跟风与从众是人类的本性之一——这“形散神聚”对散文而言,有那么点“统治地位”的味道,仿佛提起散文,你我众口一词都是“形散神聚”。难道好散文就该天经地义地“形散神聚”吗?当然不见得。文章之道,如四季繁花,千百种争艳,好散文可以“形散神聚”,好散文也可以“形散神也散”。我读商震的散文《另眼看张岱及其他》,形是散的,神也是散的,不仅散得随意,而且散得个性十足,有独到见解,见作者性情,是好散文。
文字读得多了,口味也从绚烂归于素朴,虚华归于真实,有那么点“曾经沧海复为水”的意思了。虚心素读,翻到哪里读到哪里,不急于读出什么见解,也不刻意求深刻,有点像和尚念经,倒是随时若有所悟,到这份上,哪里还管什么形是否散?什么神是否聚?随意读随意之文,与文字相忘相乐,便足矣。我读《另眼看张岱及其他》,有此感觉。
不过,说《另眼看张岱及其他》的“神”是散的,似乎也不那么严谨,文章还是有个“神”的,就是张岱——明末清初有个性、有名士风度的文人,围绕张岱“跑马”,文字跑一圈下来,跑出了一个另类的张岱形象。你说这文字之“神”有多聚,也不见得,冷不丁穿插一段,来谈论诗人的独立和“月亮在诗人眼里是什么”,似乎与此文有关,又无关。作者没把自己框定,想到哪写到哪,写得尽兴解气、写得思绪飞扬。所谓“形”怎样了、“神”怎样了?管它呢,写来有意思,读来有意思,能文我相忘相乐就行了。
读此文之前,对张岱,我听说过,也听别人高谈阔论过,谈论者谈论时的那个眉飞色舞的羡慕且敬佩的神态还记得,也想找来读一读,缘分没到,一直没有正经读过张岱。商震之文的题目里有“另眼看”三字,就是用异样的、非大众的眼光来打量张岱,他针对人们热读张岱读出的“谬误”给予“反驳”,“另眼”里告诉了我们一个另类的张岱。
张岱,生于1597年,卒于1679年,一生跨明清二代,在明31年,清51年。绍兴人,寓居杭州。出生仕宦世家,少为富贵公子,精于茶艺鉴赏,爱繁花似锦,好山水,晓音乐,通戏曲。随着满清入主,社稷倾覆,家道破败,张岱经历天地巨变,流离山野,所存者,唯破床一具,破桌子一张,折腿的古鼎,断弦的琴,几本残书,还有梦。不仕,入山野著书以终。张岱说:“因想余生平,繁华靡丽,过眼皆空。五十年来,总成一梦。今当黍熟黄粱,车旅蚁穴,当作如何消受?遥思往事,忆即书之。持向佛前,一一忏悔。不次岁月,异年谱也;不分门类,别志林也。”张岱堪称散文大家,留下既世俗又儒雅,既真切又清新的传诸后世的文字,如《琅嬛文集》《陶庵梦忆》《西湖梦寻》《三不朽图赞》《夜航船》等。
商震眼里的张岱,远不如后人夸耀的那般“美妙”“高大”,他“另眼”分析、揣摩,向我们勾勒出了一个或许是接近真实的张岱。商震认为:张岱是个才子,而且是个大才子,在苦难面前维护了读书人的尊严,他是用回忆青年时的快乐来镇压眼前的窘迫;有人认为张岱的文字是寄托兴亡之叹,商震认为张岱不落难,不会成为文豪,所以今人不要把他说成是爱国(明朝)文人,他更不是为文学而生的;有人说张岱有骨气,商震认为张岱是一个没有历史观和社会担当的闲散落魄文人;有青年女性读了张岱的《湖心亭踏雪》,对张岱的才情、洒脱、浪漫,钦佩有加,扬言嫁人就嫁如张岱者,商震说张岱年轻时有钱有闲有情趣,这几点值得嫁,但张岱没责任心,不值得嫁。而老年破落的张岱很可爱,但老年的张岱自身已无爱他人之心了,他埋头沉浸在回忆年少的疯狂中,一边自慰一边忏悔……
从商震的描述看,张岱的确是个有意思的人,不过,再怎么说,这都是商震的“一面之词”,要认识张岱,只有找来张岱,认真读一读,看是不是如此,我眼中会出现一个什么样的张岱呢?读文章就是如此美妙,一篇文字打动了你,它会把你引向更深广的空间,去探寻新的秘密。
读这篇“形散神也散”的好文就是如此,读了它,你会想把张岱找来读一读,看看张岱究竟是怎样的人。
石华鹏,文学评论家,现居福建福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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