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等教育管理学是一门独立的学科吗

摘 要： 高等教育管理学到底是一个研究领域，还是一门学科，是学术界一直争论不休的问题。如果按照学术界已有的学科标准——独特的研究对象、独特的研究方法而论，高等教育管理学的学科性还不能成立，因为，它只有独特的研究对象——高等教育范围内的教育管理的现象和规律，还没有其独特的研究方法。但是，在科学日益复杂化的时代，在知识联系更加紧密的今天，如果还固守这种学科观，显然有碍学科的发展。库恩的“形而下范式”正好给我们提供了解决这个问题的新视角：即独特的研究对象是一门学科得以成立的充分必要条件，而是否有独特的研究方法并不影响其学科性。根据这个标准，高等教育管理学的学科性可以成立。

关键词： 高等教育管理学；学科；形而下范式

中图分类号： G640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673-8381（2013）04-0048-05

一、 问题的提出

我国的高等教育管理研究，始于粉碎“四人帮”之后，但有组织地开展研究，应以1979年3月制订的《教育科学发展规划纲要（草案）（1978—1985）》、1979年4月召开的第一次全国教育科学规划会议以及1979年10月成立的全国高等教育学会筹备会为标志[1]。而高等教育管理学作为一门学科要建立起来，则以下列事情为起点：1984年中国高等教育管理研究会成立，各省和许多学校也纷纷成立了高等教育学会和高等教育研究机构；1985年12月中国高等教育管理研究会在广西柳州召开学术研讨会，提出“要建立有中国特色的高等教育管理学，作为第一步，应组织力量编写《高等教育管理学体系》专著”；1986年，国务院学位委员会首次批准在北京师范大学等3所大学设立教育经济与管理硕士学位授予点；同年，首次批准在厦门大学设立高等教育学博士学位授予点，在研究高等教育学基本理论的同时，也开展了高等教育管理方向的研究。

从我国开展高等教育管理研究到高等教育管理学学科建设的过程来看，其学科取向性较为明显，政府的行政性意味较浓，整个学科的建制是由政府执行的，是由政府的一批代理人设计和确定的[2] 。恢复高考制度后，大学的数量增加，规模扩大，管理的复杂性增加，迫切需要培养高等教育管理方面的专职管理者进行管理工作，也急切需要高等教育管理方面的研究成果作为政府制定政策的依据。为了解决这个矛盾，我国政府决定先赋予高等教育管理学学科的地位，然后设置相应的学科，成立相应的机构，批准相应的刊物，为高等教育管理学搭建学科的架子。而从学科学、科学史学的角度来看，传统经典学科的建设路线基本上以如下逻辑展开：新知识的不断产生导致原来的知识体系不停地膨胀，原有的知识体系范式已不能适应这种变化而产生新的知识体系范式。对这些新的知识，研究者在研究的过程中会面临运用原有的研究方法无法解答的难题，因此，出于研究的需要，他们会找到一个新颖的、独特的研究方法。在研究的过程中，为了研究的进展，会衍生出一套特定的学科概念、范畴，形成一个逻辑严密、内在凝聚性强、高度一致的成熟理论体系，形成独特的话语方式，最终形成一门新的学科。同时，这一学科又作为规训制度，以特定的学科教育形式培养学科人才并继承特定的学科范式，保证学科“法统”的纯正，从而保证学科的永久存续。从这个标准判断，我国高等教育管理学还不是一门学科，只能称为一个研究领域。这就产生了一个问题，即高等教育管理学到底是一门学科还是一个研究领域？

二、 用“形而下范式”研究高等教育管理学

在讨论一门学科是否成立时，人们往往用“这门学科是否符合学科范式”来衡量。那么，什么是范式以及我们应该用什么样的范式理论来探讨高等教育管理学的学科性呢？

“范式”（paradigm）作为科学方法论的重要概念，最初是由美国科学史家托马斯·库恩在《科学革命的结构》中提出来的。他虽然在两本相同书名的书中都多次使用了同一个很重要的词——“范式”，但这个词的意思却有很大的不同。一种范式是从哲学的视角提出来的，笔者把这种范式称为“形而上范式”；而另一种范式则是从实践的角度提出来的，笔者把这种范式称为“形而下范式”。

所谓“形而上范式”，即指在“常规科学”中，科学家采取非批判的态度来对待自己领域中最具基础性的理论和概念[3]。这些理论和概念就是某个学科领域的理论性基础，它设定某些信念是本质性的，并排斥其他它所不认同的信念；它决定了哪些事实对认识而言是重要的，并对这些事实将会是什么提供一般的预期。因此，某人如果要进入到这个范式中，首先必须接受已建立的理论和概念，已形成的专业话语体系，并在专业规训中构建自己的学术信念，最终融入科学家共同体。科学家共同体由那些接受共同范式的科学家组成，在这些科学家看来，共同体的理论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反过来说，范式是由一系列被科学共同体成员所接受的不可违反的理论教条所构成的。那些不完全接受这些理论教条的科学家将不会成为主流，他们的研究也得不到应有的重视。结果是相同范式的科学家共同体在其学科领地周围筑起一道围栏，他们基于共同的概念体系和话语体系进行沟通和交流，这些话语是他们特有的“行话”，围栏外的人听不懂、理解不了；而他们的研究方式和方法则更加的专门化，围栏外的人看不懂、掌握不了。这道围栏根据一个个不同的范式将知识分割成一个个不同的王国，而那些科学家则根据拥有的不同范式而分属于不同的王国。各个王国之间由于具有不同的理论基础和专业术语而互不来往、互不干涉。

所谓“形而下范式”则是指，范式首先不是获得认同的理论立场，而是概念化和介入特殊的经验情境的范例性途径。接受一种范式与其说是理解和相信一个陈述，不如说是获得和应用一种技能。因此，常规科学是以使用相同的范式为特征的。在共享一种范式时，还能从常规科学的实践中寻找到其他方面的共同特征：共享的概念、符号化的概括、实验和数学技巧，甚至理论主张。但是这样一些特征也许只能得到大致的认同，科学家们“无须认同，或者甚至试图产生出充分的解释或使之合理化，就能在范式的同一性上达成认同。即便缺乏标准的解释或对规则的认同，也不至于妨碍范式对研究的指导”[4]。常规科学涉及共同的实践，而不是共同的信念。这些共同的实践存在于共同的操作领域，在这个领域中，常常不存在“形而上范式”中不容置疑的基础性理论和概念，而是一切问题都有研究的可能性和必要性，一切问题都有争议但又可以通过争议达成共识。比如研究中存在什么问题？这些问题存在的原因是什么？解决这些问题的对策有哪些？通过对这些基础性问题的不断探索和争鸣，一些较大的分歧将慢慢走向融合和统一。

从上面对“形而上范式”和“形而下范式”的阐述中可以看出：“形而上范式”将科学群体描述为信念共同体，这种共同体不能质疑从范式中所获得的基本信念，也不能容忍根本性的分歧；而“形而下范式”则坚持认为科学共同体中充满了根本性的分歧，但关于基本信条的分歧很少表现出来。只要所从事的研究能为他人所考虑并被他人运用，科学家尽可以对该问题持有不寻常的或与众不同的信念。科学共同体的特征是通过共同的问题和技巧，并通过引用相同的研究成果来界定的，而不是通过铁板一块的共识界定的。

在高等教育管理研究中，应该提倡选择“形而下范式”。因为高等教育管理学作为一门应用性学科，需要为解决实践领域的问题提供理论的指导，必须有较强的问题意识。同时，作为一门社会学科，它所面临的现实是复杂多变的，面对同一研究对象，不同的研究者可能会采用不同的研究方法，他们甚至可能在某些最基础的问题上产生分歧，但这些分歧会随着认识的深入而变得可以理解。

以上是对范式的基本解读。那么，学科范式的内涵是什么呢？学科范式是一门学科得以成立的基本规定。依照这个逻辑推演下去，高等教育管理学的学科范式应该是高等教育管理学作为一门独立的学科而区别于其他学科的规定性。

以下按照“形而下范式”的规定性，从研究对象和研究方法两个方面来探讨高等教育管理学的学科范式。

三、 高等教育管理学有其独特的研究对象

时至今日，高等教育管理学作为一门学科已经有二十余年的历史了。可是，还是有人在质疑它作为一门学科的合理性[5]。在他们看来，任何学科都应该有自己独特的研究对象，比如：物理学研究自然界的物理现象，是见物说理；法学是研究有关法律的学科；天文学研究天文现象；政治学研究政治现象。正是由于有了这些独特的研究对象，这些学科的学科性被人们广泛接受。按照这种分类，高等教育管理学要成为一门学科，必须有自己独特的研究对象。但是，到底什么是高等教育管理学独特的研究对象呢？1987年“全国高等教育管理学理论体系研讨会”上比较有代表性的意见是：以高等教育范围内教育管理的现象和规律为研究对象。如果按照逆命题的方式进行推论，就是：以高等教育范围内教育管理的现象和规律为研究对象，因此称为高等教育管理学。但是，有人提出疑问：难道高等教育范围内的教育管理现象和规律只有高等教育管理学在研究吗[6]？其他学科似乎也有涉及，例如，社会学在研究社会分层与高校入学机会之间的关系时会涉及高等教育管理中的公平问题；经济学从成本—效益的角度探讨如何降低高校管理的成本，提高效益问题，探讨对教师的绩效考核和薪酬管理；政治学研究高等教育管理中的权力结构，研究行政权力与学术权力之间的博弈；历史学探析历史事件的川流不息，探析过去对现在的影响；还有文化学、心理学、哲学等学科都在研究高等教育范围内的教育管理现象和规律。他们认为，高等教育范围内的教育管理现象和规律并不是只有高等教育管理学在研究，因此，它并不是高等教育管理学独特的研究对象。那么，高等教育管理学就不能称为一门学科，只能是一个研究领域。

自然世界是普遍联系的，我们为了研究它，只能人为地把整个自然世界区分成一个个被箱格化了的知识领域。同时，在研究一个个被细分的领域时，我们有时候不得不切断它与外界的联系。比如，在化学研究中，我们经常规定某些反应必须在真空的条件下进行，目的就是阻止外界环境的干扰。这些小试成功的实验，到了中试或大试阶段，往往由于有了外界的信息联系而失败。自然世界尚且如此，由人和制度组成的管理活动就更加复杂多样了。因此，研究管理活动的高等教育管理学就更加复杂化了。从学科渊源来看，它属于高等教育学和管理学的交叉学科，而按照复杂性理论的最早提出者埃德加·莫兰的理论——这些跨学科或多学科的对象不是一个部门或一个区段，而是一个复杂的系统，形成一个有组织的整体……所有上述科学打破了用基本元素进行解释的陈旧的还原论的教条，它们着眼于部分与整体在其中相互产生和相互组织的复杂的系统，而在宇宙学中，复杂性更是超出了任何系统[7]。所以，作为属于具有边界渗透性的社会学科的高等教育管理学，其学科边界具有模糊性和开放性的特点。它接受其他学科的进入，也接受其他人员的研究。但是，这些其他学科的人员无论多么热爱高等教育管理研究，他们仍然用自己学科的研究范式，用自己学科的研究方法研究着他们感兴趣的问题，他们只是关注着高等教育管理中与他们学科相关联的问题，他们的视野总是受到其原有学科的局限，他们不可能关注到整个高等教育管理活动。同时，他们的研究成果也会在他们所属的学科刊物上发表。所有这些特征，使得他们的研究较大地丰富了原有学科，而对高等教育管理学的影响较小。

因此，虽然也有别的学科在研究高等教育管理现象和规律，但这些学科就好像位于高等教育管理边缘处一束束无序的灯光，偶尔扫射到高等教育管理领域，发出一道道夺目但发散的光芒[6] 。可是，高等教育管理学却是一顶悬挂在高等教育管理中心地带的聚光灯，不仅吸收着各种散光，而且把这些散光融合进自身发射的亮光中，成为一道五彩缤纷但色泽柔和的聚光灯。这顶灯让我们看到了高等教育管理的全貌和本色。所以，高等教育范围内的教育管理现象和规律仍然是高等教育管理学所特有的研究对象。

诚然，高等教育管理学作为一门学科和高等教育管理作为一个研究领域并不是矛盾的，而是相辅相成，互相补充的。当高等教育管理的研究日益深入、成果日益丰富时，它为高等教育管理学的发展提供的养分就越多。当高等教育管理学的学科体系越成熟时，它为高等教育管理研究提供的理论指导就越正确。

四、 没有独特的研究方法不影响高等教育管理学的学科性

按照以往研究者的观点，一门学科得以成立的另一个重要依据是必须有自己独特的研究方法。潘懋元曾经说过：“一门学科的建设，既要有独特的研究对象……还要逐渐形成独特的研究方法。”[8] 因此，从事高等教育管理学研究的人员一直都在寻找高等教育管理学特有的研究方法。在当前的高等教育管理学研究中，既有形而上的思辨方法，又有形而下的实证方法；既有自然科学的方法，又有人文社会科学的方法；既有定量的研究方法，又有定性的研究方法，更有融合两者的研究方法；还有近期兴起的具有叙事性质的质的研究方法。这些研究方法，或单一地存在于研究者的研究中，或多元地出现在研究者的研究中。但是，这些方法都是从其他学科中借鉴过来的，并不是高等教育管理学所独有的。有鉴于此，有研究者提出高等教育管理学的研究方法为“多学科研究方法”。在此，我们姑且不讨论这种说法的合理性，但是必须澄清一个事实：多学科研究方法不仅是自然科学，也是社会科学早已使用了的研究方法。因此，高等教育管理学面临的一个现实困境是：还没有自己独有的研究方法。

如果按照“独有的研究方法是一门学科成立的重要依据之一”来判断，高等教育管理学就不能冠以“学”字，也不能被称为“学科”。但是，我们能否大胆地对这个“依据”进行质疑——没有独有的研究方法就不能被称为学科吗？

目前，我国本科教育阶段共设11个一级学科，这11个一级学科下又设了很多二级学科、三级学科。如果每门学科都应该有自己独特的研究方法，那么，现在就应该有很多的研究方法了。可事实并非如此，也就是并非每门学科都有一个独特的研究方法。例如，经济学被大家公认为是一门学科，但经济学中的研究方法也不过是实证分析法、规范分析法、抽象演绎法、逻辑归纳法或它们的结合。而这些方法早在其他学科中就得到使用，并不是经济学独创的；社会学作为一门学科，田野调查法（field work）一直是其值得称赞的独特方法，但第一次使用这种方法的却是美国人类学家摩根；心理学作为一门学科，实验法是其主要的研究方法，但实验法最早却是在自然学科中使用的，只不过在自然学科实验中的主、客体是物和物，而心理学实验中的主、客体却是物和人或人和人。由此可见，在中世纪大学产生后的许多年中，由于知识的裂变很缓慢，“常规科学”的固步自封、壁垒森严，导致最初的学科分类极其简单，各学科之间的界限非常明显，仅有的学科很容易形成自己独有的研究方法。但是，当历史的车轮载着人类进入工业化革命，尤其是现在的知识经济时代后，人们过去简单的、孤立的、直线式的思维方法被复杂的、联系的、非线型的思维方式所取代。笛卡尔说“我思故我在”，也就是说思维的不同对知识的认识就会不同；对知识的认识不同，展现的世界就会不同。因此，现在呈现在人们面前的世界远比过去复杂多了，有学者形象地把这个世界称为“万花筒”。“万花筒”中的知识多得我们应接不暇，也错综联系得让我们理不清、顺不完。同时，由于认识能力、时间、精力的有限性，我们根本不可能向亚里士多德精通所有的学科一样成为全才。我们只能归属于某一科学共同体中，研究“专业母体”中的某一个部分。如果只有具有独特的研究对象和研究方法才能被称为学科，那么，为“学科”而寻找独特研究方法的做法既会阻碍知识的发展，也会造成时间和精力的不必要浪费，同时也很难实现。

在知识越来越复杂化的今天，在探讨一门学科的学科范式时，我们应该坚持“形而下范式”的规定性，以宽容而不是刻板的态度，允许多元而不是唯一的信念，关注学科是否处于中心地位，是否具有独特的研究对象，而不必拘泥于其是否有独特的研究方法，高等教育管理学也不例外。虽然高等教育管理学没有其独特的研究方法，但是，它已经有了独特的研究对象——高等教育范围内的教育管理现象和规律。因此，高等教育管理学应该是一门独立的学科。

参考文献

[1] 蔡克勇.中国高等教育管理研究五十年[J].高等教育研究，1999（3）：2027.

[2] 李志峰.高等教育学学科研究：反思与批判[J].黑龙江高教研究，2006（7）：69.

[3] 托马斯·库恩.科学革命的结构[M].李宝恒，纪树立，译.上海：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1980：18.

[4] 托马斯·库恩.必要的张力：科学的传统和变革论文选[M].范岱年，纪树立，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310.

[5] 朱新卓.中国高等教育管理学：从拔苗助长到建构主义[J].高等工程教育研究，2005（2）：4951.

[6] 冯向东.高等教育研究中的“范式”与“视角”辨析[J].北京大学教育评论，2006（3）：100108.

[7] 埃德加·莫兰.复杂性理论与教育问题[M].陈一壮，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114115.

[8] 潘懋元.多学科观点的高等教育研究[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1：4.

（责任编辑 赵文青）

Is Higher Education Management a Discipline

ZHAO Ying-chuan

（College of Management， Yangtzeu University， Jingzhou 434023， China）

Abstract： Whether higher education management is a research field or a discipline has always been controversial in the academic community. According to the usual standards set by the community， a discipline should have its unique research object and research methodology. Judged by this yardstick， higher education management can not be seen as a discipline because it does not has its unique research methodology though it has its own research object， namely the phenomenon and the rule of education management in higher education. However， in an age when science is becoming increasingly complicated and knowledge more closely linked， this concept will hinder the development of a discipline. In this regard， Kuhn’s “metaphysical paradigm”——a unique research object being the necessary and sufficient condition for a discipline——offers us a new perspective for solving the problem. That is， unique research methodology is not a necessary condition for a discipline. By this standard， higher education management is undoubtedly a discipline.

Key words： higher education management； discipline； metaphysical paradig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