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到了,因为天亮得早了。三更的梆子似乎刚刚敲过没多久,天光就把屋里那条蓝花窗帘撕咬得千疮百孔。人醒得早,是因为鸡醒得早。鸡是不认时辰的,鸡只认天光,鸡见光就醒。一只醒,一窝醒;一窝醒,一村醒,到处都是咿咿哦哦的聒噪。五一摸了摸身边那半拉床,已经空了,外屋传来扑哧扑哧的声响——是外婆在拉风箱生火做饭。一会儿的工夫,五一的鼻孔里就钻进了柴火和米粥的香气。她一骨碌坐起来,两脚在地上窜来窜去地找鞋。没找着,就懒了,扑通一声光脚下地,噌噌地往灶房跑,一把搂住外婆的脖子,问今天吃的是什么粥,南瓜的还是红薯的?
外婆抓起灶台上那把被烟火熏黄了的蒲扇,啪地拍了五一一下,笑骂道:“你这双烂乌泥脚,呆会儿怎么穿回鞋子去?瞧你这副野样,到了你妈身边,还不扒了你的皮管教你?”五一哼了一声,说:“谁要去她那里。”
外婆歪了她一眼,说:“不去也得去。你今年实岁七,虚岁八,再不上学,就比别人晚一年了。”五一也歪了外婆一眼,说:“上学就上学,我去阿辉的学校上学。”阿辉是舅舅的儿子,比五一大一岁,去年刚上小学。
外婆叹了一口气,说:“你阿辉哥哥的学校是民办学校,别说你妈看不上,连外婆也看不上。你还是回城里上规规矩矩的学校,你妈来信着急催你回去呢。”
五一猛然想起了枕头底下的那封信,就问外婆:“舅舅还没有回来,你怎么知道我妈信里说了什么?”
外婆舀了一碗粥,呼呼地吹了半天热气,才递过去给五一。“你妈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她想什么,我还能不知道?”
外婆半天也没听见响动,回头一看,才发现那碗粥放在了饭桌上,而五一则怔怔地站在半明不暗的屋角里,眼睛睁得如同两粒灌了浆的枣子,牙齿把嘴唇咬成一条线。
五一自小就不爱哭。有一回在田里玩水,被蚂蟥咬了,她不知道蚂蟥钻进身体是要轻轻拍出来的,她一把把蚂蟥揪断了。结果那条断成两截的蚂蟥,一半在她手里,另一半在她的腿肚子里,还在血淋淋地爬动。围看的孩子们都吓得哭了起来,她却依旧傻傻地笑。
外婆知道,五一这会儿的样子,是最接近哭的一个表情了。
外婆把五一揽过来坐到膝盖上,用手指做梳子,给她梳理睡了一夜的乱发。
“暑假寒假,你,回来,看外婆。”外婆说这话的时候,嗓子像在风里吹过了一个冬天的柴火,裂开了许许多多条缝。
五一身子一扭,挣裂了外婆的怀抱,咚咚地朝屋外跑去。
“我,不,去,温,州。”
她一字一顿地说。
姐 姐
五一起晚了,因为鸡没叫。鸡是压在她脑门上的一块卵石,鸡一动窝,脑门一松,她就要醒。
等她终于醒透了,睁开眼,天已经大亮了。日头在屋里炸出一条宽宽的白带,白带里飞舞着一些闪亮的银点儿——那是灰尘。她坐起来,愣愣地看着那扇镶着八块玻璃,每块玻璃上都有一个褪了皮的红漆字的窗户,这才明白过来,她已经在城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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