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母亲带我和我的四姐去香山,远远看见黄昆一家人,当时母亲说,“那是福姑外婆的小儿子和他的英国太太。”姐姐问母亲过去打招呼吗?她摇摇头说:“福姑外婆不在,不过去了。”母亲称黄昆母亲“福姑”,我们称呼她“福姑外婆”。李爱扶后来知道,怪我当初为何不去打招呼,还说那样我们可以早认识20年;不过,后来我的家庭多有变故,料也帮不了多少忙(指文革中他们二人都被关押时,孩子们还是邻居到食堂买馒头度过的)。她还提及,他们二人保留下来仅有的英国人习惯,就是喜欢户外活动——周日全家大小一起去爬山,从孩子刚会走路就开始。从早年爬远郊人迹稀少的山,后来更多的是爬香山,最后年迈时只爬颐和园的万寿山,选的山头越来越低……
我母亲和他母亲熟悉,后来我和他的夫人,那位他从英国带回来的英裔中国人李爱扶,以及他们的小儿子——抱歉,我始终不知他的大名,一直跟着他父母称他为小弟,也相处很好,前面提及某年拜年去晚了,老大不高兴的就是这位小弟,说那天晚上一家人都以为我会去而我没有来。后来只好记住初三一定要去拜访;他们家习惯都是初二去其二哥黄宛家与母团聚(黄宛是阜外医院著名的胸腔外科专家)。
1975年我调到高能物理所,在高能探测器“气泡室”的研究室工作,由于去得晚,接手了无人愿意承担的低温、绝热、真空及安全等工程项目,而我又毫无低温常识,于是第二年我去北大物理系低温实验室实习了一个月。那时我已经去过黄昆的家,也认识了李爱扶,我们两人是中午在北大物理系食堂买饭时相遇。李爱扶知道我要在物理系实习一个月,让我以后午饭时到地下室去找她,一起去食堂。那个时期李爱扶是在北大物理系工具材料室工作,专管收发工具及电子元配件,而非像一些报道所说,她是物理系的“电子学工程师”或是“实验员”(有可能1959年刚进北大时曾经担任过),据说是由于她没有完成大学学业并无正式学士学位,黄昆坚持她不可被授以“教授”头衔。我在北大物理楼地下室找她时,她确实是在工具材料室当收发人。每当有人来领东西时,总会学着她那四声不准的外国人腔调述说要求:“我⑷要⑵两⑷个⑴电⑵阻⑷”——括号内是四声发音,这种中国话是典型老外式。那些模仿她声调说话的物理系学生或年轻同事,说完都会和李爱扶相互含笑而无不愉快。看着她那温和的样子,我对来领材料的人悄声说:“你学的挺像!”来人也小声回应:“她从不生气!”
我从没见过她生气,也许是我记住黄昆曾对我说过:“你不能说她做的饭不好吃,她会生气的。”我遵循此理,从未惹她生过气。那个月我们总是一起去物理系食堂排队买午饭,再跟她回家吃饭。饭后她还让我和她并排在卧房大床上一起睡午觉,她的生活方式早已中国化,午睡是必须的。起初我有点不适应和不好意思,不过看着她的真诚而自然的态度,也就随她了。每天中午我们俩一起打饭回她家、吃饭休息,下午两点一起走到物理系。在那些日子里,我逐渐知道些许她的过去——她的家乡在英国威尔士,父母都已经去世,家中还有两个哥哥,她是小女儿;自从1952年离开英国,从来没有回去过。她说这些,没有表现出任何哀怨或不满。她说话总是细声细气,行动不慌不忙。后来看到北大物理系教授甘子钊,也是黄昆早期的研究生对她的评价“最最任劳任怨、最最朴素、最最和气的老大姐”,我举双手赞成。而她本人却不喜欢人家说她是典型的“贤妻良母”,撇着嘴说那是“封建思想”。我很想看看她早年在英国的照片,可惜只剩下几张她的家人旧照,她说,许多老照片和国外来信,“文革”时,都被自己或是北大来的人销毁了。
二
他们是在英国里斯托尔大学实验室里相识,她在该校物理系读本科,黄昆正在那里读博士学位。后来黄昆拿到博士学位后,去利物浦大学做博士后,她也跟着去了利物浦大学(也许就是这个原因,她没有完成大学学业),她跟黄昆导师弗洛里希(H. Fröhlich)做些行政工作,并继续帮助黄昆做物理计算,还一起发表过文章,即有名的“黄-里斯理论”。她从没有说过她为什么会爱上黄昆,做出大胆的抉择以及她的家庭反应。只是说:“后来黄昆要回中国,我也跟他去;他是1951年走的,我是第二年1952年到的中国。”她特别提及,黄昆(她永远连名带姓地称呼自己先生)要求我跟他去中国,要一切按照中国人的方式生活——包括说中国话、吃中国饭和穿和中国人一样的衣服,要遵从中国的一切生活习惯。她一一答应。她说就是当初来时,太着急想说中国话,结果没有按照规律把四声学好,来的时候只有20多岁,本应学好一门外语的,可是她学中文心切,只想赶快当个百分之百的中国人;她自己也觉得,二十多年下来,说话还是这个腔调,多少有点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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