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阴道独白到心灵言说

摘 要：女性主义先锋话剧《阴道独白》出自美国女剧作家、女权主义者伊芙·恩斯勒之手。该戏剧从女性身体出发，号召女性拒绝男性塑造、关注自我体验、寻找女性话语、拒绝暴力侵害，在全世界范围内掀起了一场女权主义戏剧运动。本文拟以其为研究对象，探讨其独白中所蕴含的女性意识。

关键词：伊芙·恩斯勒；《阴道独白》；女性主义；女性意识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5312（2014）27-0045-02

作为女性主义先锋话剧，《阴道独白》1996年出自美国剧作家、女权主义者伊芙·恩斯勒之手。该剧一经上映，便在全世界范围内掀起了一场女权主义戏剧运动。据恩斯勒介绍，《阴道独白》的写作源于一份基于二百余位不同国家、不同阶层、不同年龄的女性关于阴道感受的调查报告。它由女性写作且由女性出演，以先锋剧的形式，展现了这份报告里所揭示的形形色色的女性问题。恩斯勒坦言她希望通过这部戏剧号召女性拒绝男性塑造、关注自我体验、寻找女性话语，赞颂女性的性别光辉，并唤起人们对世界各地女性遭受暴力侵害的关注。就此，本文拟以《阴道独白》为研究对象，探讨其独白中所蕴含的女性意识。

一、命名阴道与女性话语

1996年，该剧首演，恩斯勒一个人演出全场。她开场便言，“我很担忧……我担忧，我的阴道。”其认真的表情，直率的语言引发现场一片笑声，其中有男性，亦有女性。这不禁让我们好奇：短短11个字当中，究竟有什么可笑之处？

首先让我们从男性角度入手。“阴道”，应该是男性的笑点所在。在父权社会，对于他们而言，“阴道”更多的是情欲的代名词。女性作为男性生育、泄欲的工具，其生殖通道在男性的“窥视”眼光中，被赋予了“荡妇”、“妓女”的含义。男人们的笑声，是对荡妇的不屑，也是对荡妇的渴望。他们望着台上侃侃而谈独白阴道的女人，就像偷窥着一个巨大的、待插入的女性身体。

而后，再谈谈女性。“我的”应该是女性的笑点所在。在传统父权社会里，女性自小便被教授不能言说阴道，甚至连私下触摸都是犯罪之举。在女性的眼中，自己的下半身是丑陋、令人难堪之物，是长满牙齿、污水横流的地狱所在。她们宁愿忽视它，做一个“淑女”、“贵妇”，而不是像妓女一样将通道展览人前。以至于即使有男性欣赏她的阴道，尊重她的性爱体验，她也会感到恶心不已，甚至产生不如立即死去的羞耻感（独白之四：因为他喜欢看）。阴道，成为了女性的罪恶之源。而“我的”则成为了女性不能否认却不想承认的尴尬笑点。

然而，“阴道”的本质果真如此吗？恩斯勒并不认同。首先，她对男性塑造下的女性阴道进行了描绘：那是“干净”的，丈夫们以龌龊肮脏和妨碍性需求满足为由，强行逼迫她们剃除阴毛（独白之一：阴毛）；那里是“纯洁”的，男人们以异味恶心为借口，禁止女性做出主动回应（独白之二：潮水泛滥）；那里也是“美丽”的，一部分男性切去女人们的阴蒂，甚至以干巴巴的棉塞和冰冷的鸭嘴钳打扮它（独白之五：我的愤怒的阴道）。

而后，恩斯勒借女人们的话语表达了对这样的“阴道”的不认同：“我喜欢我的阴毛”、“没有它，我像赤裸着，失去了保护”、“我要”、“别停下”、“我老了，但是并未死去”……混声里女性自白告诉了观众她们如何憎恨男性为她们阴道穿上的外衣，她们宁愿不“干净”、不“纯洁”、不“美丽”——她们喜欢它自然的样子。

但是在以往，敢这样说出心声的女性毕竟是少数。在传统男性话语与塑造中，女性始终处于“被描写”的失语状态。在独白里，恩斯勒告诉观众甚至有女性直到72岁才第一次看到自己阴道的样子（独白之二：潮水泛滥），就此，她深感为阴道正名的必要。

什么叫阴道？“她们叫它Pooki……twat……poochi，Poopi，Peepe，Poopelu，Poonani，Pal或是Piche。”（序幕）然而，这都不是阴道真实的名字。“我叫它cunt……我要把它的意思找回来。”（独白之九：寻找失去的cunt）作为阴道的禁忌词汇，“cunt”多用于对女性的侮辱与诋毁。从阴道延伸到滥交、淫妇、龟孙子等含义，“cunt”象征着男权社会在话语层面对阴道也是对女性的塑造和异化。然而，在《阴道独白》中，恩斯勒却用了整整一个片段不停重复“cunt”这样一个单词，并将它与可爱的、令人心动的、美好、轻柔、时间、触觉等含义联系在一起，从而赋予了阴道全新的含义。这是恩斯勒对女性冲破男权观念桎梏、重新认识自己身体的号召。它打破了现实生活中人们的禁忌，挑战了男权社会的权威，更是将阴道还原到女性身体本身，强调其既是社会的、文化的，更是个人的、自己的。

那么真正的阴道是什么样子呢？它“如此的红润、如此的新鲜。那层层的皱折更令我惊奇。”（独白之三：阴道工作坊）这是恩斯勒对阴道近似自然主义的呈现，而紧随其后，她还将身体的阴道与自然、文学相结合，赋予了阴道全然不同的“美”的含义。“我的阴道是个贝壳，一个椭圆的、粉红的、细嫩的贝壳……我的阴道是个花朵，一支芬芳的、美丽的、郁金香花朵。”（独白之三：阴道工作坊）

然而，恩斯勒为阴道正名的意图远不止于对女性“被塑造”的文化状态的单纯揭露以及对阴道纯生理的简单描摹。通过快感与呻吟，她还试图通过阴道找回女性的声音：阴蒂呻吟，阴道呻吟，前奏般的呻吟，文雅的呻吟，优美光滑的呻吟，黄蜂般的呻吟，半宗教的呻吟，山巅之上的呻吟，婴儿般的呻吟，小狗般的呻吟……（独白之十：一个喜欢让自己阴道快乐的女人）面对满场的观众，恩斯勒纵情呻吟。此时她想表达的绝非是单纯的内体快感，她试图展示的是放逐了外在的文化塑造以后，女性回归身体、聆听自我声音的可能。而这，正是女性主义理论家西苏所言，女性身体言说的诞生与女性话语的初始。

于此，阴道独白其实被恩斯勒赋予的是心灵言说的含义。她回归女性身体也就是回归女性未被男权塑造的心灵本真。借阴道独白，她找回的是女性的声音。在她看来，阴道就是女人，阴道的声音就是真正的女人的声音。女人，只有剥开阴道被赋予的文化外衣，回归最自然的身体，才能进行最自我最女性的言说。

二、反对暴力与女性崇拜

反对暴力，是《阴道独白》又一关键词。

在恩斯勒的讲述里，我们看到了一群群遭受侵害的女人：那是作为男人私有财产，从而在战争中遭受强奸的波希尼亚女人（独白之六：我的阴道曾是我的村庄），那是在塔利班政权的控制下，全身被巨大的黑布所笼罩，终年见不到光亮看不到未来惨遭蹂躏的妇女（独白之十二：在布卡里面），还有遭受强暴却反而被告诫从此不要触摸阴道的女孩（独白之七：小库奇斯洛切的可能），还有被迫接受割礼，从而永远与性快感无缘的非洲女人（独白之五：我的愤怒的阴道）……

就此，恩斯勒用诗意的手法描绘了遭受暴力前后的阴道的不同：

“我的阴道是绿色的、流水轻盈的温柔田野。在那里，母牛哞哞、夕阳休憩……自从那连续七天的轮奸……那里发出粪便和腌肉的臭味……我变成了一条有毒的河，一条流淌脓汁的河。”（独白之六：我的阴道曾是我的村庄）

在恩斯勒看来，女性的阴道本是美丽而纯洁的村庄，是男人们的欲望将战火引到了这一片未被开垦的处女地。恩斯勒直面性侵害这一男性对女性最原始、最基础、也是最常见的伤害，暴露了看似原始的性关系里折射出的权力关系：男性是猎人，是主体，而女性，永远只是被捕猎、被杀害的他者。

然而对此，恩斯勒大胆说不：“我的阴道生气了……它很愤怒”。她大声疾呼，“你要想碰着我的阴道，你就必须跟它商量……你要让我的阴道感到信服……要获得我的阴道的信任。”（独白之五：我的愤怒的阴道）

在此，恩斯勒强调的是自己对暴力的愤怒以及对女性说“不”的权利的肯定。在她看来，女人并非是空洞的、被动的、等待被插入的花瓶。面对提枪而入的不速之客，她们有权利关上阴道，闭门谢客，也有权利享受性的快感。而这，实际上将女性的地位由他者提升到了“人”的位置之上：女性由逆来顺受忍气吞声的性奴隶蜕变成为有拒绝与享受权利的现代人。于此，恩斯勒打破了父权社会男尊女卑的生理基础，解构了女性受虐的合法证据，从根本上对暴力说出了“不”字。

与此同时，恩斯勒还立足于生育，还原了女人“女神”的含义。

“我看到她的阴道由一个羞怯的性器官变成了一条时光隧道，一个神圣的器皿，一条威尼斯的河道，一口深深的井，一个小孩被卡在里面，她正等着营救。”（独白之十一：我曾经在那个房间）长久以来，女性用自己的痛苦甚至生命孕育了万物，然而，出于文化层面的生理优越感，男人们却将其来源于女性的事实作为其最难堪最想抹灭的存在。他们试图宣称女性只是一个静止的容器，是男性将生命的种子植入女性身体。对此，恩斯勒坚决否认，她不厌其烦反复且详尽地讲述着婴儿瓜熟蒂落的整个过程，描述着生产过程中并不美好与诗意的排泄物与鲜血。她所强调的是如此不美好、不诗意中的真实：一代又一代的女性就是这样值得敬佩地孕育了所有人类。

于是通过阴道，女人穿越时光凝结成了一个性别整体。那是由造物的女娲们组成的女性天国。女性之神在这里复苏。对生育的肯定与赞赏，让女性重新恢复了开天辟地的魔力。恩斯勒说，因为生育，她对阴道的感情由敬畏上升到崇拜。而这，本身便折射出其对女性的崇拜以及对父权之神的彻底解构：她试图呈现的是被禁锢于内在性之下拥有超越性力量的女性，她试图展现的是剥离文化塑造后最真实的女性自我。

“我站在那里……她的阴道变成了一只红红的跳动着的心……那颗心能够牺牲一切，它能够宽恕，能够修补，它能够改变形状，让我们进去，它能够舒展张开，让我们出来……它为我们疼痛，它为我们伸展，它为我们死亡，它为我们流血，为我们这个艰难的奇异的世界流血。”（独白之十一：我曾经在那个房间）阴道，由此在恩斯勒笔下上升到了与“心”同等重要的地位。它不肮脏，不难以启齿，它一如心灵般纯洁而美好。而女性，则通过阴道完成了与心灵的共生以及共鸣：通过阴道，她们看到的是自己原本拥有的力量以及未经塑造的面孔。

三、结语：从阴道独白到心灵言说

作为新时期最具标志性的经典代表作，女性先锋戏剧《阴道独白》本着不破不立的原则，围绕“阴道”这一女性器官，以独白式言说、直露式表达、灵活性结构、纪实性风格揭露了男权中心和霸权主义下女性被男权文化塑造异化、个体体验被剥夺、生理结构被强行改变的现实。在十八段独白中，恩斯勒喊出的是全世界女性的心声：寻找女性话语，反对暴力体验，建构主体意识，重塑永恒自我。从阴道到心灵，她试图寻找的是女性身体、女性话语与女性生存的关系。或许在她看来，阴道，才是最接近女性本真与心灵的地方。而只用通过阴道的发声，女性，才能找回最真实的言说与最真实的自我。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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