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期)
似乎没有必要交流下去了。马涛知道,即使他在那里坐上一年,那张老脸也不可能回忆起任何有用的细节。马涛将一袋水果放下,起身告辞,那老脸却还追着,连拖带拽,一定要留马涛在家里吃午饭。燃气灶上的水壶突然发出尖锐刺耳的报警声,老脸慌慌张张往厨房里跑,马涛乘机得以脱身。
然后,马涛回到山东。他在机场给儿子打电话,儿子说他在戴姐姐家。马涛问你没上学?儿子说你忘了今天是星期天?儿子总喜欢用提问来回答马涛的问题,这一点,他像极了王艳。
马涛听到戴宝宝在旁边说,让你爸过来一趟吧……他现在肯定饿坏了。
儿子在客厅看电视,戴宝宝在厨房包饺子。看到马涛,儿子站起来,说,回来了?又坐下,遥控器胡乱地翻。马涛在他旁边坐下,他皱皱眉,悄悄挪动身子,将节目调到体育频道。是一段冰舞,男孩将女孩单手托起,女孩的红裙像花朵一样盛开。
你打架了?马涛问他。
没有。儿子说,我只是回骂他们几句。
警察为什么抓你?
因为我没跑。儿子瓮声瓮气地说,我又没打架,为什么要跑?
马涛盯住儿子,他看到儿子清晰的喉结和淡淡的胡须。儿子又高又瘦,站起来时,马涛需仰起脖子才能与他对视。儿子已经成为男人,这一点毋庸置疑——至少在外形上,儿子已经成为男人。
马涛叹一口气。你就这么闹吧!他说,总有你后悔的时候。
他看到儿子撇了撇嘴。
马涛走进厨房,戴宝宝已经将水饺下锅。水饺们贴着锅沿旋转,让马涛想起那两条金鱼。戴宝宝娇小单薄的后背隐在雾气里,她一边煮着水饺一边唱起歌:
您要去斯卡布罗集市吗?芜荽,鼠尾草,迷迭香和七里香……
我回来了。
请他为我做一件棉衫,芜荽,鼠尾草,迷迭香和七里香,不能有接缝,也不能有针线,他就会成为我的真爱……
我从内蒙回来……
请他为我找一块地,芜荽,鼠尾草,迷迭香和七里香,地要位于海水和海岸之间,他就会成为我的真爱……
宝宝,这次的事情,谢谢你……
请他用皮制的镰刀收割,芜荽,鼠尾草,迷迭香和七里香,用石楠草扎摁成束,他就会成为我的真爱……
宝宝,我没有抛弃你……
可是我抛弃你了。戴宝宝翘起小指捋一下额头的乱发,浅笑着说,去剥头蒜吧涛子……水饺马上就好。
11
只要功夫深,一日夫妻百日恩。
每一次跟高胖子喝酒,高胖子都要重复这句话。似乎他对自己的功夫非常满意,他说让女人对自己念念不忘的最好办法就是让她在床上死过去活过来再死过去再活过来。我想我的前世应该是猴王,高胖子瞅着屋角的摇钱树说,拥有母猴一群,练出不倒金身。
他们点了四菜一汤,要了两瓶酒。菜之一“黑白无常”——就是芦笋爆毛肚,菜之二“生死相许”——就是生蚝配芥茉,菜之三“下油锅”——就是油炸花生米,菜之四“下火海”——就是羊杂碎火锅,一汤“黄泉”——就是紫菜鸡蛋汤。哀乐照常响起,却呜呜咽咽,包厢里的灯光,忽明忽暗。
当然你的功夫也不赖,不然戴宝宝不会对你情有独钟。高胖子灌下一杯酒,说,不过要是你真死了,我敢肯定戴宝宝对你的思念绝不会超过一年。顿了顿,又说,所以你还是应该接受治疗。只要有信心,总归还有希望。
你真这么看?
高胖子不置可否。
马涛说刚才我来的时候,在公共汽车上,遇到一个扒手。他根本不避人,他几乎将脑袋扎进那个女人的绅包……
你肯定上前制止了。高胖子笑着说,反正你现在也不怕死。
不,我怕死,怕得要命。马涛说,越是要死的人,其实越怕死……
既然怕死就接受治疗……
不。就这样死了,还能给儿子留下一笔钱。可是我真的躺上病床,我会将那笔钱花得一分不剩……
我说过我有钱。高胖子说,如果你真治好了,再把钱还我;如果你真死了,权当那笔钱丢了……
不是的老高,不仅仅因为钱。我不想死在医院,不想死在病床上,不想将自己的身体燃尽,然后像一具木乃伊般死去。知道吗老高?死亡并不美丽,并不绚烂,并不壮烈,并不应该歌颂。一次也不应该。没有特例。所有歌颂死亡的音乐或者篇章都是愚蠢的,可恶的,可耻的,变态的。真正的死亡是恶心的,是丑陋的。并且,所有死亡之中,最恶心最丑陋的死亡便是病床之上的死亡。那样的死亡没有尊严。被医生护士翻来覆去地检查,被亲朋好友一遍一遍地祝福,被一群毫不相干的人争相参观和唏嘘,瘦骨嶙峋,屎尿失禁,还有什么尊严可言?老高,活着为了什么?尊严!是不是?所以,我宁愿干干净净地死去。
干干净净地死去?
比如自杀。跳楼,投海,上吊,切腕,卧轨,绝食,吞安眠药,吞硬币,吞玻璃,吞刀片……
你可别吓唬我。高胖子说,最见不得这个。
碰杯,喝酒,再碰杯,再喝酒,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夜已经很深,又起了风,玉兰花枝摩擦着窗户,沙沙地响。马涛给儿子打电话,儿子告诉他,他在溜旱冰。我去你妈的溜旱冰!马涛暴躁地将电话砸向墙壁,正好砸下花圈上一朵黄色的纸花。
你刚才说戴宝宝对我的思念绝不会超过一年?马涛拾起纸花,手指间玩弄。
只是猜测。
为什么这样猜测?
猜测不需要理由。
马涛低下头,将手里的纸花玩成陀螺。不过老高,马涛说,我突然觉得,也许,大概,可能,我也是猜测啊,好像,戴宝宝和我儿子之间,有那种事情。
不会吧?高胖子的太阳穴猛地蹦起一根青筋。
我当然希望不会。马涛说,可是今天在戴宝宝那里,我见到了我儿子。
这有什么奇怪?
他昨天已经从派出所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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