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派木雕纹样设计的儒学解读

摘要：徽派木雕是徽州文化综合因素的表象之一，是一个时代精神的产物，其纹样设计蕴含着质朴的民俗寓意。本文试图从木雕纹样的题材选择及设计特征加以儒学解读，以挖掘徽派木雕纹样的文化内涵，进而揭示徽派木雕纹样给现代艺术设计带来的借鉴意义。

关键词：工艺美术；徽派木雕；木雕纹样；题材；特征；儒学解读

中图分类号：J50 文献标识码：A

任何一种艺术形态都是特定文化与民族精神的载体。徽派木雕，作为一个时代的美学结晶，既是徽州地缘风俗孕育的结果，也是中国传统文化浸染的产物，尤其是其纹样设计，体现着儒家文化美善合一的基本精神。

一、儒学思想下徽派木雕纹样的题材选择

影响徽派木雕纹样题材的因素有很多，其中最重要的是地缘关系和儒学思想。自古以来，以山地和丘陵为主的徽州，耕地有限，男子多外出经商，成就了一段徽商的佳话。徽商功成名就，赚得万贯家财，回乡之后大兴土木，修建住宅和祠堂，也因此有了徽州木雕的繁荣。“贾而好儒”的徽州人以朱熹为家乡的骄傲，他们尊崇儒学，强调伦理，在发家致富之后，总想让子孙们读书识字“就儒业”。为了在精神和道德上不断雕刻自己，并且达到教育后代的目的，徽州人常常在木雕的纹样中选用儒学道理的故事与传说作为题材，让木雕闪耀出仁义礼智信的道德之光和积极向上的思想心态。细分起来，这些题材上大致可以分为吉祥图案、读书诗文、故事桥段、神话传说、自然美景、生活场景、博古图案等七类。

1.吉祥图案。徽州黟县宏村建于清朝同治年间的树人堂中，在东厢房窗栏板下就是典型的徽派木雕纹样中吉祥图案的代表。整个作品是以浅浮雕的形式呈现，香炉香火鼎盛，意味着人丁兴旺；瓶插三把方天戟，寓意平升三级；瓶插扇子，寓意平生积善；瓶插翎羽顶戴，寓意官运亨通；瓶插荷花，寓意和合之美、家庭和睦。在清朝初年兴建的桃园居前厅莲花门的腰板上，吉祥图案也有着详尽的体现。莲花门的腰板木雕纹样上下一体，上图是麒麟送子，喜鹊闹枝，书香之家，吉祥如意，下图是梅花寿桃，宝瓶宝鼎，福寿双全，富贵人家。

2.读书诗文。“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思想，在徽州可谓根深蒂固，这一点，在徽州古民居最具代表性的西递、宏村的对联上就有所体现。如西递一户人家的正厅处就有对联写道：“几百年人家无非积善，第一等好事只是读书”，读书在徽州人心目中的地位由此可见一斑。因为尊崇读书，徽商尚文的素养便会在修建住宅时体现出来，在木雕纹样的选择上，他们会偏重一些诗文所描绘的意境，或是文人墨客对酒当歌的情景。如果家中还有未长成仍在读书的孩子，主家就会让匠人们雕刻出一些祝愿学业有成的纹样，以示对孩子美好的期望与祝福。在卢村的志诚堂东西厢房门窗下端的木雕上就有好几组与“读书”、“赶考”有关的木雕纹样。像《送子进京赶考图》、《来年登科》、《学富五车》、《折桂有望》等。而在塔川村吴氏祖居积余堂中，反应古代文豪们美妙诗文的木雕纹样比比皆是。特别是东西过厢的16块莲花门腰板木雕，是依照16首《千家诗》中的唐宋名诗设计雕刻而成，并用蝇头小楷题诗于侧，诗情画意浑然天成

3.故事桥段。徽州是徽剧的发源地，清朝初年，徽剧开始盛行于安徽及江浙一带，在南方流布甚广，到了清朝中期，徽剧已经风靡全国。清乾隆年间，“三庆”、“春台”、“四喜”、“和春”四大徽班先后进入北京演出，名噪华夏，这就是著名的徽班进京。清道光、咸丰年间，徽剧在北京同湖北汉剧等剧种结合，逐渐演变成京剧。因此，徽州人总喜欢一些与徽剧有关的陈设，木雕也不例外。在塔川积余堂，东厢房莲花门腰板上就刻着一幅三国故事中的桥段——赤壁之战。另外在宏村承志堂梁枋上的大型木雕组画中，戏文《郭子仪上寿图》也在其中。郭公心胸开阔，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无怨无悔，适时行乐，七子八婿，显贵朝中，寿至八十五岁，历代推之为有德有福之人。“郭子仪上寿”成了民间崇拜郭子仪德行、劝诫世人宽容处世的典范。承志堂里的《郭子仪上寿图》其实有两个含义：一是讲告诫世人应像郭子仪一样用广阔的胸怀面对人生的起伏跌宕；二是取故事中“上寿”的含义，“寿”字柱础，厅堂上“福禄寿”三星陈设，暗合祈祝长辈长寿之意。

4.神话传说。神话是一个民族最早的精神家园。在徽派木雕纹样中，神话故事和传说形成了一个数量众多的门类。在承志堂厢房莲花门的胸板上，雕刻着《八仙东游记》。道家八仙的故事起源于宋元年间的民间传说和戏本，成型于明朝嘉靖年间。民间传说中全真道教的创始人，手持芭蕉扇的汉钟离；全真道教五祖之一，身后背着宝剑的吕洞宾；精神矍铄，倒骑毛驴，手持渔鼓的张果老；借李瘸子的身体还魂成仙，拄拐杖，手持葫芦的铁拐李；身着华服，出身显赫的曹国舅；人物较小，手提花篮的蓝采和；手持玉笛，风度翩翩的少年韩湘子；神采奕奕，手持荷花的何仙姑等八位神仙的形象与法器在清朝中后期日趋固定。除木雕之外，“八仙”的群体形象也常见于绘画、刺绣、瓷器等艺术品。“八仙”的群体形象，非常适合渲染家庭环境，给人传递着快乐、热闹、喜庆的气氛。

5.自然美景。徽州地处黄山山脉的包裹之中，自然景观秀丽。因此皖南地区的美景便自然成为了匠人雕刻风景的选择。四季变化、生机盎然的花草虫鱼，青砖黛瓦、流水潺潺的中国画里人家……一个个充满魅力的自然风光被匠人们用娴熟的刀工记录下来。如坐落于宏村月沼旁边，始建于清朝康熙年间的承德堂，在前厅的隔扇腰板上，雕刻的《西溪塔影》、《邻水人家》、《西楼听水》等，其内容都是选取了徽州当地的自然风光。另外，因徽州地理环境复杂，交通不便，居住在大山里面的人们对山外的世界就充满好奇。在木雕纹样题材选择上出现另一大类别，就是外地美景。如南屏清代所建的慎思堂中，莲花门腰板上，清晰的雕刻着西湖十景的绝美盛况。苏堤春晓、曲苑风荷、平湖秋月、断桥残雪、柳浪闻莺、花港观鱼、雷峰夕照、双峰插云、南屏晚钟、三潭印月，此十景惟妙惟肖。

6.生活场景。生活场景也是徽州木雕纹样选择的一大类别，它所表现的是当时普通民众的日常生活。这一类型里数量较多，如《耕图》、《织图》、《货郎》、《石匠》、《写春联》、《燃爆竹》、《戏鱼灯》、《说鼓书》、《唱堂会》、《春耕插秧图》、《春耕行船图》、《筑墙建房图》等等，反应的都是当时的普通百姓日常的生活状态，让人感觉更加的清新、质朴。

7.博古图案。所谓的博古图案源自于宋徽宗赵估时代，徽宗爱好古玩器皿，命大臣将宫藏的历代石器、青铜器、瓷器、玉器等器物编绘成画册，名为《宣和博古图》，从此人们就会把这类器物的图案称为博古。这种图案在徽派木雕纹样的选择中较为常见，如瓶、壶、碗、炉、鼎、盏、觥、斗等。除了物品器具外，博古图案还包括了一些从实物上概括、抽象、提取的花纹，如云纹、水纹、铜钱纹、万字纹、冰梅纹、龙鳞纹等。

博古图案在木雕纹样的选择中主要是以象征作为手段的。在托物言志的同时，还要通过对物的变化、组合去挖掘更深层次的文化内涵。如木雕《暗八仙》中纹样的选择与表现，主要由渔鼓、扇子、玉板、葫芦、荷花、笛子、花篮、宝剑等器物组成，这八种器物就是《八仙过海》中八位神仙的法器。扇子指代汉钟离，象征着“贵”；玉板指代曹国舅，象征着“富”；葫芦指代铁拐李，象征着“贫”；荷花指代何仙姑，寓意为“女”；渔鼓指代张果老，寓意为“老”；笛子指代韩湘子，象征着“少”；花篮指代蓝采和，寓意为“贱”；宝剑指代吕洞宾，寓意为“男”。相传八位神仙代表着社会中的男、女、老、少、贵、富、贫、贱，他们由凡人得道成仙的故事广受人民大众的喜爱，故事中传达的惩恶扬善、救死扶伤的思想和老百姓内心中的情节达成了共识。类似的象征手段还有很多，比较有代表性的还有木雕中的“宝鼎”纹样，寓意是“必定”；“宝瓶”纹样，象征“平安”；“香炉“纹样，象征着宗族枝繁叶茂，香火旺盛等。

另外，一些从实物上概括、抽象、提取的花纹，如云纹、水纹、铜钱纹、万字纹、冰梅纹、竹节纹等，这些也是饱含意义之说。起源佛教的万（卍）字纹象征吉祥如意；云纹、水纹指代水，寓意是免于火灾；冰梅纹象征高贵圣洁；竹节纹象征高尚情操；铜钱纹寓意是财源广进等。

二、儒学思想下徽派木雕纹样的特征

徽州木雕纹样作为一种诉诸视觉的艺术语言，其表意功能并没有在时代的变迁中沉沦消失。相反，它的内涵在以儒学思想为核心的传统文化中不断沉积，意义更加深刻，特征更加明显，概括一下，大致可分为以下三个方面：

1.构思精巧，寓意明晰

徽派木雕起源于民间，发展于民间，在继承和发展传统工艺上，徽州木雕艺人们倾入了很多心血，使徽州木雕在构思和寓意方面有了非常大的发展。其突出的表现是：徽州木雕在前期准备工作时就具备了系统化、整体化的观念。因此在设计阶段，艺人们会在整体构思上几经研讨，包括题材内容、纹样选择、整体布局等进行较为成熟的设计规划。并由大家推举出一位人品、技术、资历都出众的老匠人，在其带领下，根据雇主的要求和实际施工的环境，进行风格上的拟定。当大家商量妥当，拿出一套完整的方案，再跟雇主商议，雇主如果认为有须要改动的地方，就可以在其基础上调整，如果雇主无异议，那么就可以转入下一步的具体施工阶段。相比较于以往，徽州木雕在本身工程的限制和匠人精益求精的态度上，显得越发的正规化和系统化，具备了从策划、设计、施工到监督的现代工程操作流程的雏形。

宏村承志堂，就是体现徽派木雕构思精密，寓意明晰的典型代表。承志堂全屋有木柱136根，大小天井9个，七处楼层，大小60间，门60个，所有木雕由20个工匠雕刻四年才完成。在这栋房子里大大小小的木雕达上百件之多，其中所包括的题材几乎囊括徽州已知木雕形式的绝大部分，层次繁复，人物众多，具有极高的艺术价值。如此浩大的木雕工程，置身其中，丝毫感觉不到风格上的冲突与混乱，所呈现是完美的秩序和深刻的寓意，这完全来自民间艺人们对于整个工程宏观的构思与把握和对细节用心的雕琢。

2.诉求质朴，格调上乘

明清两朝是徽派木雕发展的鼎盛时期，在这段时期里中国封建社会的统治也是几经波折。但是，外界社会格局的种种变化，对皖南地区的影响却没有那么大。究其原因，还是独特的地理位置造就的世外桃源。据说，正是因为西递等村落遥远、偏僻，才逃过了几百年来大大小小的战争，因此村子里祠堂、民居、雕刻才得以保存较为完整。

明清两代，徽州商人开始在中国大地崭露头角。他们在外打拼，心怀归根的质朴思想，有着源源不断的财富，涌向了黄山脚下那些桃源般的村落。也正是因为有着富商经济上的支持，同时因地理位置的偏远，也不必担心战火会蔓延到这里，艺人们内心平静的雕刻着手中的作品，反映的是一种精神上的自觉，使之绝非浮夸繁琐之物而是格调上乘之作。

3.民俗寓意，艺术与儒学统一

徽派木雕对民俗精神的体现，最直观的可以从木雕纹样的题材来分析。无论是吉祥图案、读书诗文、故事桥段，还是神话传说、自然美景、生活场景、博古图案，这些都是百姓内心诉求的真实体现和质朴的思想追求，也是百姓日常生活中不可缺少的审美需求。而作为传统的民间艺术，徽派木雕的民俗精神更为深刻的体现在它民俗化的艺术表现形态上。如麒麟、喜鹊、龙、凤等瑞兽就直接体现着老百姓对于美好生活的向往与期待。还有通过凝练出来的各种含有吉祥含义的花纹，如铜钱纹寓意财源广进，云纹、水纹借喻免于火灾等等，这些解释都是中国民间特色的默契，当然其中包含了许多世俗诙谐的思想，它代表着广大老百姓质朴的观念，其间蕴含着深深的寓意心愿，洋溢着浓郁的民俗儒学之风。

无论是纹样的精心雕琢还是巧妙的空间安排，徽州木雕都体现出儒学思想的外化与内省。首先，徽派木雕诞生于徽州这块儒学沃土，历史上多位儒学大贤如朱熹、戴震等在此留下了极其宝贵的精神财富。在尊孔尚儒的文化氛围的影响下，徽派木雕在题材的选择上多为劝人向善、开卷有益等能够体现儒学思想的故事与传说。其次，德承仁爱是徽州人一贯推崇的人格风范，这种风范行之于事，就是美，由于儒家思想的影响，徽州木雕所塑造的形象，“望之俨然，即之也温”，体现出温柔敦厚、情为理制的中和之美。再次，徽派木雕艺术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著名的书画流派——新安画派的影响。明末以降的新安画派讲人格重节操，他们“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在中国画坛影响甚广，也因此对于徽派木雕艺术产生了巨大的推动作用，可以说文人雅士、书画名家为徽派木雕注入了更多的儒学思想，木雕艺人们不同程度地吸纳了他们的艺术灵感，将艺术与儒学达到高度统一。

三、结语

徽派木雕纹样的产生受到了多方的影响，但是归根结底，一种艺术形态的产生，往往与当地文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徽州地理风貌独特，居民有着强烈的宗族观念，依据地缘和血缘建立的乡约，把道德教育作为重要的活动内容，宋朱理学由此在这里生根。从徽文化中生长起来的徽州木雕，便不可避免地浸染于儒学思想的熏陶之中。然而，也正因为这种浸染，徽派木雕才流溢出书香儒韵，成为中国古典人文精神的民间范本，赢得世人瞩目。可见，徽州木雕的艺术魅力不仅体现于其美学造型上的儒雅灵秀，也体现于其对历史文化，尤其是中国传统儒学精神的提炼与凝聚。今天，当现代设计对徽派木雕纹样的学习与借鉴时，人们关注的常常是纹样具体形态的提取、拼合与叠加，但这只是浅层次的应用方式，我们更需要注意的是徽州木雕对于文化对于思想以及对于民族精神的视觉传达。

（责任编辑：武翠娟）